沙瓦并不喜欢雨天。雨滴打在铁皮上,发出稀稀碎碎的响声,这会带给他一些不太好的联想,像是工具砸在他们身上的声音,那些可能是好意,也可能不太好,但总之都是很痛的——当然,通常被砸的也不是他,是那些不乖的,例如铁木。「碰」的一大声,沙瓦抖了一下,不太赞成地看向铁木。声音是会传染的,从窗外传染进来,放大了好几倍,让他需要在不讨喜的下雨天里看着自己的朋友发神经。「烦Si了。」铁木说着,又多踹了电视机两脚,「加油啊你!开啊!叫你开!」电视机四四方方地立在原地,稳如泰山地站着,也稳如泰山地闪着雪花画面。「你这样没用的。」沙瓦窝在沙发上,慢吞吞地说,「踢坏了更麻烦。」「没在努力的人就不要乱指挥!」铁木大叫,但下一脚明显轻了不少,只不过省下来的力气都被他放到丹田上,叫得更大声了,「好烦好烦好烦!好烦!」踢了几脚,他终於接受了电视可能踢不好了的事实,钻到电视後面摆弄那些线,一条条左转转右转转,一边高声问:「这样好了没?」「没——」沙瓦不擅长高声说话,所以拖着声音回答。他本人是没这个意思的,但意外地制造了一些挑衅效果,气得在电视後面灰头土脸的铁木又骂他。沙瓦习惯了,继续拖着尾音跟他说对不起。铁木脾气急,但很好哄,虽然还是觉得沙瓦态度很气人,不过也懒得骂他了,只是碎念着继续修他的电视。可是一直到他把每根分不清功能的线都m0了一轮,电视里还是飘着雪,铁木的心也跟着凉了,指着电视发出一些无意义地吼叫。沙瓦来不及制止他,窗外就传来「哐」的一声,对面邻居开了窗对他们破口大骂,谩骂内容包罗万象,从救济站一路包到下水道,脏得极富创意,即使让沙瓦覆述他也羞於启齿的程度。蛋壳区是个很自由的地方,自由,相对的就是危险。这里人口稠密,街区充斥着弯弯绕绕的窄巷,建筑物彼此的距离短,住对面的人只要趁他们睡觉时稍微瞄准一下,就能准准地锤到他们的头。在这样的居住环境下,别说沙瓦了,连铁木都不敢得罪邻居,也就只有他们对面邻居仗着拳头y,敢摆出这副要g翻全世界的样子。邻居搬来不太久,搬来的原因不晓得、哪里搬来的也不晓得,他凭藉格外凶悍的态度,让这块街区上没人敢打谈他的底细;铁木曾经在隔壁垃圾场边,见到他把一只眼睛摘下来,回来绘声绘影地和沙瓦说了半天。「酷啊,太酷了!简直金光闪闪!」铁木说得双眼放光,「那就是仿生器官吧!都是很贵的,你知道吗?你要去当军人,或者是当杀手,受了重伤,才会有这个东西!」沙瓦不懂这酷在哪,也不觉得住在蛋壳区的人买得起仿生器官,但他还没仔细看过凶悍邻居,於是认真地想了想,问铁木:「他摘了眼睛之後,原本眼睛的地方长什麽样啊?」铁木卡住了,他没仔细看,但很快这个「卡住」就发酵成了不爽,所以他气呼呼地骂沙瓦找碴,说下次不跟他讲故事了,然後抛下不明究理的沙瓦就跑了。当然,在下一顿的吃饭时间到来前,他就单方面原谅沙瓦,并且同样地单方面承诺沙瓦,等到他和对面邻居混熟後,会问清楚眼球底下有什麽的。但眼下看来,这个愿望可能b较难达成了,毕竟根据邻居现在从对窗发出的宣言,铁木和邻居唯一有可能达成的「熟」的关系,只有透过炖煮和油炸而已。沙瓦担忧地看向铁木,所幸对方向来只是脾气差,并没有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,毫不犹豫地和对面道歉了。「对不起——」铁木也不管对面有没有在看,跑到窗边中气十足地鞠躬,「我会闭嘴——」他话说成这样,对面也骂不下去了,又是重重的哐一声,把窗关上,沙瓦和铁木一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沙瓦偷瞄了铁木几眼,看他表情还不算太丧气,才小声地说:「下次别再那麽大声了吧。」而且我也会怕。他在心里补完後半句。铁木自知理亏,没跟他y杠,只是不太高兴地贴着窗边滑坐到地,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墙壁上撞,但声音不大,沙瓦只能透过沙发传上来的轻微震动感受到。撞了几下,铁木才委屈地开口:「那你说,电视要怎麽好啊?」沙瓦想了想,「你态度好点跟它说,可能就好了。」铁木瞪他,「我就是脑袋短路才问你这个脑袋更短路的。」沙瓦叹了口气,自己问的问题,被回答了又要生气,Ga0不懂。但还能怎麽样呢,这就是铁木啊。外面的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,听久了也没那麽讨厌,再听久一点甚至还挺有层次感的,热热闹闹;只是空气实在太Sh了,全身都会变得润润、重重的,让人怀疑自己身上都要生出锈了。沙瓦继续躺在沙发上,举高了手,对着昏h的灯光调整距离;灯光在手指周围打出一圈光晕,看起来毛毛刺刺的,他闭着一只眼,对着焦距,觉得那像是在他黑乎乎的手指旁开出一朵长型的花一样。「烟火就是这样吗?」他没头没脑地问道。铁木没听懂,从地上爬起来,看仰躺在扶手上的沙瓦,傻呼呼地伸着手乱晃,不知道是在学瞎子还是怎麽样。他这老朋友脑袋不太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不知道今天又在想什麽乱七八糟的,铁木也在心里叹口气。还能怎麽样呢,这就是沙瓦啊。「烟火是我现在拿打火机,把你那些纸点了,冒出来的就是烟火。」他耐心地说明。「那些不是纸,是书。」「书不是纸吗?」铁木反问,「g嘛老是帮一个东西取那麽多名字,很难记。」沙瓦包容地笑笑,「好吧,那就是纸。」但他想想,又警惕地坐起身来补上一句,「可是不能烧。」铁木切了一声,「不烧就不烧,知道你最Ai它们了。」沙瓦满意地躺回原位,没再跟他争;他的手背盖在眼睛上,视野被遮盖成一片黑暗,但在直视灯光後,即使闭上眼,仍会有一些残存的光斑在视野中闪烁。沙瓦注视着那些光斑,心想,还是烟火就是这样呢?他知道,烟火才不是铁木说的那样,不是红红的火也不是灰扑扑的烟。视野中的光斑慢慢褪去,沙瓦摆脱了正後像的影响,眼前只剩下沉沉的黑。烟火是一种,很自由、很自由的火种,他会在火苗追上它的时候,窜到非常、非常高的天空,炸成一朵巨大无b的闪亮的花。沙瓦在心中轻轻念着,这段话他看了太多次,已经能一字不漏地背诵起来。一开始只是被这个难以想像的场景x1引住,後来,後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,他时不时就会想起这段话,他想像不出烟火,但被这个概念深深触动,下雨的时候,或是其他喘不过气的时候,他就会想起烟火,感觉自己烦闷的x腔也会被火苗追上,绽放成一整片天空那麽的轻盈。书上被人用炭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图,是两三圈同心的放S线,就画在「烟火」两个字的旁边。其实看起来不太像火种,有一点点像花,但似乎也不太漂亮,和那段话说的根本不一样,因此他觉得这个画不太准确,有待他的实地考察。有一天。有一天他会看见的,这个烟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