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,盛夏炽热的热浪席卷大地。天地仿若巨大的蒸笼,金灿灿的落日余晖倾泄在偌大的校园,将整个附中都笼罩。南方教学楼的东面的露天连廊被粉刷成炽炎的灿色,热潮盛不过校园里少年们的洋溢热情与活力。因汗浸湿白色衬衫的三五成群的学生们站在连廊下趴着栏杆,肆意享受着太阳的照耀。结束了开学的第一次月考,余恙紧绷的脸终于浮现一丝放松。他为了这一场考试已经熬了近一个月,尽管以他平时的成绩拿第一也是绰绰有余。聒噪的蝉鸣惹人心生烦躁,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睨着桌上的练习题,白皙纤长的手指懒洋洋的转着指尖的笔。眼下是上午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类型题,他只写出了前面两问,第三问想了六分钟画了三个辅助图还是没有解题思路。扫一眼题目又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小木块的运动轨迹,木块合力与分力的夹角可用余弦公式计算,那么木块的合速度与分速度也可以通过余弦公式求解……抬手,落笔。他在上午发的草稿画了大概模型,板正清隽的字体跃然纸上。代入公式,终于得到他想要的答案。他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弓,松了松平柔的墨眉。教室窗帘突然被拉开了一半,拉开的部分阳光刚好照到了他的侧脸。他漂亮得似乎连日光都对他偏爱有加,优越的侧颜被直射进来的阳光照在邻桌整理好的书立上。他不适地微微眯眼,尽管狭长上挑的眼尾下两抹青黑清晰可见,却丝毫不减他淡淡冷清的气质。的琥珀色瞳孔在阳光照耀下镀上一层流金,鸦黑卷翘的睫低垂看不出情绪。岑子瑾站在教室后门和别班的同学说话,一边说着一边看见了靠窗的同学拉开窗帘这一幕。热辣的余晖霸道的直射进教室,本就有些闷热的空间仿佛被蒸腾炙烤。透过后几桌同学堆在桌上厚厚的书,他看见了坐在中间的余恙,合身的白衬衫下他的背直挺挺。刺眼的阳光照拂,似乎要将少年的清瘦的身体灼烧出一个洞来。顺着岑子瑾的视线,他看见余恙细碎柔顺的头发耷拉在后脑勺上,侧耳微红。清冷的气质即便是面对热浪也半分不减,倒是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慵懒的意味。岑子瑾连忙告别同学走进教室,走到正趴着窗户边和别班女生说八卦的短发女同学的桌前。“不好意思,打扰一下。许莉,你能把窗帘拉上吗?”他指了指窗帘,顿了顿:“太晒了,照到其他同学会不舒服。”“噢噢,好的班长,不好意思。”许莉和窗户边的朋友干巴巴的对视了一样,又对岑子瑾讪讪一笑。岑子瑾敏锐地察觉到许莉偷偷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余恙,然后才一边拉上窗帘。她自以为很小声地对她朋友摇了摇头说,没办法,看不了了。岑子瑾眉头微动,侧身让路。许莉兔子一般地飞奔出教室,继续找她好友聊起了八卦。感受到没那么刺眼和灼热的岑子瑾松了口气,他上前将没拉好的窗帘理笼好。在确保没有一束光渗透进教室后,他转过身,同时也看见余恙抬眼。他淡淡地扫了岑子瑾一眼,干燥的薄唇看起来有些苍白。“谢谢班长。”余恙的声音有点小,语调也平平淡淡的没有起伏,岑子瑾却觉得他的声音清澈如浸润在山泉涧隙流淌的清泉,温润清凉,让他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舒心。“没事的,余同学,这是我作为班长的本分。”岑子瑾笑着说,眼看着余恙对他微微点头一副没有其他什么可说的样子,岑子瑾心底有些失望。他们不是讨论过很多问题吗?为什么现在对他这么冷淡?如果余恙把他当成朋友,应该会有其它话想对他说吧?除非……余恙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当成朋友看。作为班长,他平时要和同学老师交流的时间并不少,但是开学一个月以来,却没有和余恙说过几句话。余恙成绩好,长得也好看,整个人淡淡的独有一份清冷的气质,引得不少女生来教室门口偷看他。但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地坐在位置上看书写作业。班里一些男生觉得余恙装,故意钓女生胃口又不拒绝,以此彰显他很有魅力。只有岑子瑾知道他们是在嫉妒余恙,余恙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,他知道余恙是真的一心只在学习上。他上课认真专注,脊背挺直,下课也不和别的同学一样趴着桌子上补觉,不是在思考练习题就是在看书。思绪飘远,岑子瑾默默回想起第一次和余恙说话的场景。虽然当时闹了个大乌龙弄的他尴尬得无地自容,但是后来他和余恙的关系突飞猛进,说的话也变多了,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。在没认识余恙之前,岑子瑾早已在心底默默敬佩余恙。看着月考成绩单上余恙班排第一,校排第三的好成绩,远远拉了班里第二名五十多分。他咂咂嘴,又看看自己,只能勉强算中等偏上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。岑子瑾揣着成绩单,有些愤懑的看了一眼余恙的背影。也许是因为大课间,余恙有些懒散的侧着身子支起手肘撑头,青筋微突的右手翻着一本看天下杂志。岑子瑾瞥到那本书熟悉的封面,是他放在教室借阅处后橱窗供其他同学传阅的,不知怎的传到了余恙手里。岑子瑾想到自己曾经在那本书里的某一页画了一只很丑的猪头,不禁觉得有些尴尬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,他有点不想让余恙看见他的“杰作”。正想着,余恙好像察觉到他火辣辣的视线,回头看了他一眼。突然对上余恙的视线,岑子瑾心虚地撇开眼假装无意扫视,心里却扭成了麻花。被抓包到偷看正主了,他有些尴尬得无地自容。余光里瞥到余恙拿着他的杂志好像朝他走了过来,岑子瑾僵硬地抬起头,鼓起勇气和余恙对视。余恙身长腿长,一身白衬衫和黑色校裤明明和他穿的一摸一样,岑子瑾却觉得较起自己,余恙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他闻到了余恙身上淡淡的清新淡雅柑橘混杂清冽雪松,是干净的少年的味道。岑子瑾刚刚因为紧张生出的焦躁,因为这好闻清爽的味道变得平静了许多。这个人明明透露着一股子淡漠,接近他的时候却又让人感觉心旷神怡。也许……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。岑子瑾抬头打量眼前的余恙,他恍然惊觉余恙真的很高很瘦。但他自己似乎比余恙更壮一点,肩膀也比余恙宽。想到这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底气,没有那么怕了。“怎么了?余同学?”看着余恙举着书在他面前站停,岑子瑾突然有点发怵,惊悚地想:余恙不会要问,他那个猪怎么画的吧?可恶!等余恙把书还回来,他一定要用修正带把那只猪头遮得严严实实的,太丑!太尴尬了!余恙垂眸看见岑子瑾面部紧绷,说话时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一下,滑稽的样子惹得他轻轻发笑。他看了一眼岑子瑾,举着手中的书,笑着问:“这本看天下是你的吧,班长?”余恙笑得如沐春风,差点把岑子瑾的下巴惊掉了。即便身为同性,岑子瑾也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被另一个同性的笑容惊艳到。但是一想到余恙可能是因为看到他画的猪头才笑的,被惊艳到的奇异之感瞬间烟消云散。岑子瑾有点难受,他甚至开始赌气的想,干脆直接骗余恙,说这不是他的杂志算了。唉,没办法,谁叫他是余恙呢。岑子瑾吃瘪的撇了撇嘴,避开余恙的笑脸,面色难看:“余恙,你想笑就笑吧。我知道我不擅长画画。”噢,原来如此。怪不得岑子瑾看起来那么奇怪,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了,余同学也不叫了,直呼他本名。余恙眼眸轻眨,长长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。“不是,班长你……误会了吧?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这本杂志的第十四期,我不是来笑话你的。”就像一杯被搁置的红酒杯,红酒液顺着杯壁灌满杯子。岑子瑾感觉自己的脸从下往上倏地烧了起来。人家压根就没往那边想,倒是他跟个莽撞的自爆卡车一样。余恙一个平a,他把大招全放了,被骗的苦茶子都不剩。“啊!哈哈,有的有的,我昨天刚拿回来的,我现在就给你找……我记得放在抽屉里的……”岑子瑾尴尬一笑,红着脸胡乱地把手伸进抽屉里翻找。他摸到一团揉皱的纸团,疑惑的拿出来,看了一眼顿感头皮发麻,又猛的塞回抽屉。注意到旁边余恙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岑子瑾咽了口唾沫,慢吞吞地说:“考场废纸,不要在意这些细节。”余恙不可置否地挑眉,原来物理答题卡也能算考场废纸吗?颇有耐心地等待岑子瑾找了好一会儿才把杂志递出来,余恙接过杂志,扫了一眼封面上写的是“第十二期”。算了,反正这本他也没看过,第几期对他来说其实也无所谓了。看岑子瑾那副失魂落魄呆愣的样子,余恙不指望他能找到第十四期了。“谢谢班长,那这本是要直接还给你还是给你放回借阅处?”岑子瑾连忙把桌上的杂志抱在怀里,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,“不了不了,直接给我就行。”余恙点了点头,拿起新换来的杂志,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子瑾一眼。岑子瑾被余恙看得心里有点发毛,他总感觉余恙想对他说点什么。他嗫嚅道:“怎么了,余同学?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?”“这次物理试卷确实有点难度,一开始我也有好几题没想到解题思路……不过后来看到了几道类型题,大部分都弄清了。班长要是有不会的题目,可以来问我。”余恙微微弯腰靠近岑子瑾,一边轻轻地说。他身上淡淡清爽的柑橘味萦绕在岑子瑾鼻尖,被压低的声音沉稳清晰,一个字一个字蹦进岑子瑾的耳朵里。岑子瑾直勾勾盯着余恙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要是一个成绩贼好的大佬主动来找你,说要帮你补功课,你会有什么反应?岑子瑾脑子迟钝地花了两秒钟思索余恙的话,瞬间瞪圆了眼盯着余恙。他欣喜若狂过头了,整个人突然变得鲜活热情了,他动作比嘴快,连忙站起来抓住了余恙的手臂。“真的吗余同学?你愿意帮我那可真是太好了!我物理真的很差,我怎么学都学不会,答案解析看也看不懂。”“问老师老师还嫌我这不会那不会,搞的我都不敢去问了。要不是这次物理拖后腿才得了四十二,我早就上班里前十了……”岑子瑾突然大变活人,从之前唯唯诺诺只敢礼貌轻声说话变得夸夸其谈小嘴叭叭个不停。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堆有关这次期中考他物理题哪里不该丢分的地方,时不时愤懑地拍大腿说自己考完了才想到怎么解,时不时又搓搓下巴自夸起哪里侥幸蒙对了。岑子瑾说的太急,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,他脸色突变拍着胸口咳嗽。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拽着余恙的手臂死死不放,余恙一副“你没事吧”的关切模样激了岑子瑾一雷。他好像……有点兴奋过头了。每次一聊到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他就忘了对方是谁了,人来熟一样拉着对方谈天说地。其实对方根本就插不上他的嘴,只能尴尬的附和他,等他聊尽兴了才把对方放走。岑子瑾知道自己这个的坏毛病,但是他改不掉。当了班长才稍微收敛,平时不得不装出一副成熟稳重能堪大任的样子。话也说的少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一点,结果今天没刹住车。而且被他拽着不放、听他滔滔不绝的对象还是刚刚说要帮他补功课的大佬。完了,岑子瑾心虚了一下,太阳穴突突的跳。八字还没一撇的事,余恙不会被他的坏毛病弄的不耐烦,放弃帮他补功课吧?“不好意思啊,余恙大佬,我太激动了一下子没收住。请你不要烦我!我以后会收敛的!”岑子瑾双手合十一顿乱摇,嘴跟机关枪一样突突地说出一堆央求的条件:“你给我讲题我会认真听讲,除非你讲完我一句话都不会多嘴;我会买零食饮料犒劳你,你连去买饭都不用动脚。”“你累了我就帮你捶腿揉背,你想要看什么杂志我都买回来给你看;我、我还可以利用班长的职位帮你打发那些烦人的女生,让大佬你更加安心的学习……”“你想要的,只要我能做,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。求求你!帮我补习我的物理吧!”他可怜巴巴地盯着余恙,生怕对方说出拒绝的话。余恙有些愣怔,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。本来看见岑子瑾揉成一团的物理答题卡他并没有什么感觉,那是别人的事情,他没有兴趣也无权干涉。但是岑子瑾借了他几本书,他觉得作为班长,虽然岑子瑾成绩不怎么样,但是人还不错的,于是没忍住就说出要帮他补物理的话。仅此而已,他也没想要岑子瑾为他做其他的事情。不过是岑子瑾自己对他感恩戴德地要帮他做事,何乐而不为?他低顺的眉眼垂落在岑子瑾怀里的杂志上,看不出情绪。沉默片刻,余恙才开口回复岑子瑾:“好啊,那劳烦班长多跑几趟书店了。”余恙轻轻地笑了一下,抬眼看向岑子瑾。得到肯定答案的岑子瑾也盯着余恙,准确的来说他是在看余恙浅色瞳孔里的自己,一副如释重负又开心摇尾的小狗样。“明天中午十三点来图书馆,我给你讲月考的物理卷。你记得提前把卷子翻找出来,把不懂的地方标记好。”岑子瑾重重地点了点头,高兴地答应余恙。“谢谢大佬!我一定会认真听大佬讲题目,不让大佬浪费一滴口水!”“大佬有什么想看的书直接跟我说,我叔叔开书店的,你想看什么书我都能给你找出来。”岑子瑾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,他感觉自己与余恙突然拉近了一大段距离。余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漠和难以接近嘛。“暂时还没有特别想看的,先等我把这一期看完再说吧。”余恙拿着杂志转身走了。岑子瑾双掌并拢呈喇叭状靠近嘴对着余恙的背影大喊:“好的大佬!我明天一定会准时去图书馆跟你报道的!”话音刚落,一本书朝岑子瑾的头部砸来,岑子瑾反应迅速双手挡了一下头才逃过一劫。“靠!岑子瑾你有病吧?那么多人还在休息,你喊什么喊啊?”周围热辣辣的视线和同学稀稀拉拉的咒骂声传来,岑子瑾尴尬地才意识到现在是大课间,同学们都趁着这短暂的十五分钟在桌上补觉呢。“啊啊…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”岑子瑾心虚地坐回座位,面带歉意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,也扫视到了因为动静回头看的余恙。余恙面无表情地和岑子瑾对视了一眼,又若无其事转过身。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。靠!又被余恙看见他难堪的一面了!余恙为什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?搞得好像刚才跟他说话的是别人,只有他一个人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一样。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,岑子瑾打心底觉得,余恙肯定认为他是一个莽撞愚钝的人,他一定要通过明天的补习让余恙对他有所改观。边愤愤地想着,岑子瑾扒拉桌上的杂志,翻到画着猪头的那一页。丑丑的猪头脑袋上多了一个清隽的“瑾”字。靠!谁写的!岑子瑾的脸气得红成了猪肝色,他脑袋一热直接把那一页给撕了泄愤,恶狠狠地揉成团,合上杂志压在抽屉最底层。他再也不要把这本杂志放到借阅处了。